马玉萍

张志超

华西都市报-封面新闻记者 代睿 谢凯 江苏苏州摄影报道

2020年，大概是马玉萍这些年来最轻松的一年。

1月13日，她蒙冤15年的儿子张志超被山东省高级人民法院再审改判无罪。分别5449天后，这位母亲再次把儿子紧紧拥入怀中。

过往/

“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今年太幸福了，很满足”。

马玉萍这样总结自己的2020年。年初张志超无罪释放后，她陪着儿子来到苏州的女儿家暂住，恰逢疫情暴发，就这样在苏州住了下来。

与北方的家乡不同，岁末的江南城市仍然满街绿意。马玉萍身穿一件浅蓝色的冲锋衣，谈起最近一年的生活，久违多年的笑容重现。

马玉萍已经很多年没有这样与儿子朝夕相处。张志超刚无罪释放时，走到哪里都会一直拉着母亲的手。马玉萍就说，不能总是这样。

“我怕他老习惯依赖我”，马玉萍希望儿子尽快适应社会。这一年，30岁的张志超忙着学习各种技能，补上自己失去的15年。他学会了开车、弹吉他，用智能手机与人聊天、买东西，还开通了自己的短视频账号，偶尔做一场直播。

母子两人在一起时，张志超曾问起母亲，那些年在外为自己申诉都经历过什么，但马玉萍并没有给儿子详述那些年的过往，“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马玉萍解释说，她不想让儿子觉得自己为他吃了很多苦。她怕说了之后，那些具体的画面会长久地留在张志超的心里。她希望儿子能放下过去，开始全新的人生。

她选择把这些回忆留给自己。多年的申诉在她身上留下了清晰的痕迹：与年龄不相称的半头白发，以及隔三差五的头疼，多年来一直如影随形。

她时常自责地回想起15年前的那一幕，2005年正月初四的凌晨，刑侦人员从家中把张志超带走。马玉萍说，”如果我能拉着志超不放手，可能后来就不会是这个样子”。

申诉/

被驳回一度近乎绝望

当年1月，山东省临沭二中新校的一名女生失踪，一个月，其尸体在学校教学楼内被发现。时年15岁的高一学生张志超被认定为该案凶手，后被法院以强奸罪判处无期徒刑。

判决后，张志超进入山东省少管所服刑。少管所在淄博，距离家乡临沭县300公里。顶着“强奸犯母亲”的头衔，马玉萍并不理会别人的指指点点，没有高速公路的时候，她早上7点半出门，下午两点到淄博，探完监基本天就黑了。

马玉萍记得，第一次在少管所见到张志超的时候，当时只有16岁的儿子一直哭。少管所的指导员说张志超很绝望，想要自杀，希望她常来探视。从此马玉萍每月雷打不动探望儿子。

入狱五年之后，张志超在一次会见中告诉母亲，那件事不是他干的，希望母亲能为其请律师申诉。从此以后，马玉萍除了每月往返淄博看望儿子之外，还要去济南到山东省高级人民法院和省检察院申诉。

马玉萍一般周二凌晨从临沭县城出发，中午到济南之后直奔山东省高院，询问案件进展。第二天上午从济南坐车去淄博探望张志超，下午再返回济南赶到山东省检察院，周四再返回临沭。每去一次都要三四天时间，跨越半个山东省，往返行程800公里。

马玉萍说，自己是个慢性子，对很多事情都顺其自然，唯独在张志超申诉这件事情上“很抗争”，为了儿子的申诉，很少大声说话的她几次与公职人员“拍桌子”，但她心里也知道这样做没有用。

张志超服刑期间，其父亲去世，马玉萍瞒着儿子继续申诉。除了家人的接济之外，马玉萍的收入主要靠给不同的雇主打零工赚钱。

她有时候在饭店里帮忙烙饼、熬粥、洗菜，有时候给人当保姆照顾小孩。但干的时间都不长，因为马玉萍经常要去外地忙申诉的事情，很多雇主不想要她。但也有好心的雇主知道她的事情，会同情她的遭遇，告诉她安心忙完再回来。

为了省钱，马玉萍在济南住过30块钱的地下室。后来，一起申诉的人告诉她，附近的医院里可以免费过夜，马玉萍就抱着垫子睡在医院的走廊里。

2012年，山东省临沂市中级人民法院、山东省高级人民法院先后驳回张志超申诉，马玉萍已近乎绝望，最后的希望寄托于向最高人民法院申诉。

15年/

她终于可以“停”下来

“当时就觉得这都已经是最高法院了，要是再不行就真的没有路走了”。最难的时候，马玉萍没有放弃，一直不停地跑，去各级法院、检察院、人大递交材料，到北京找律师为张志超申诉。

马玉萍的执着最终打动了律师李逊，后者决定为其提供法律援助，向最高人民法院进行申诉。2017年11月，最高人民法院作出再审决定，指令山东省高院再审张志超案。

张志超被改判无罪后，李逊在谈到对他未来的期望时，说得最多的话就是，希望他在未来能好好孝敬母亲。张志超同案人王广超的申诉代理律师王朝勇也对张志超开玩笑说：“你一定得好好孝敬你妈，不然我们这些律师一起对你发起公益诉讼”。

母亲节的时候，张志超第一次为马玉萍买了一束康乃馨送给她。回顾母亲为自己申诉的15年，张志超说，母亲为自己的付出远超常人。“我以前觉得父母好像为孩子做什么都是应该的，其实不是，没有什么是理所应当的”。

在自己的短视频账号中，张志超说，等国家赔偿金下来之后，会全部交给母亲保管，“她太辛苦了”。10月20日，张志超母子与临沂市中院就国家赔偿问题进行协商，但双方并未正式签署国家赔偿协议。

分隔了15年，马玉萍有的时候会觉得恍惚，感觉身边的儿子既熟悉又陌生。“15年没在身边，好像忽然就长大了，有的时候想起来还是会很心酸”。

对于未来，马玉萍对儿子没有太多的期待，只希望他平平安安成个家，学习一项技能、能有一技之长，维持生活即可。

至于自己，她没有什么打算。“我以后跟着志超就可以了”，马玉萍笑着说。为儿子奔跑了15年之后，她终于可以“停”下来，过上向往已久的普通人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