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财经国家周刊》记者 杨杨

新冠疫苗研发的一系列好消息，仿佛隧道尽头的光亮。然而在尽快走出困境前，先要解决一个问题：数量有限的新冠疫苗，该怎么分配？

短期内新冠疫苗的需求一定大于供给。专家普遍预计，因为产能不足，要在全球普及新冠疫苗，得等到2023年甚至2024年。要是“价高者”把疫苗都买走了，那数量更大的其他国家该怎么办？它们或者出不起价，或者需求小没有谈判权。

一旦有了疫苗，怎么分配决定了能否挽救更多的生命，也关系到全球能否更快走出新冠肺炎疫情、走向复苏。

解决办法只有一个，“我们只能一同走向隧道尽头。”世卫组织总干事谭德塞最近说。此前的G20峰会上，多国领导人也都呼吁，要加强全球合作，确保新冠疫苗的公平分配。

可在字面之下，“全球合作”是一项复杂的系统工程，统筹协调各方进展是其中的核心。而要达成共识的，不只是定价、生产、供应或者专利授权等等技术问题，还有要不要合作这个大前提。

谁有优先权？

谁应该先打新冠疫苗？

今年9月，世卫组织就发布了初步的指导意见。其中有两个核心逻辑，一个是强调了某些弱势群体是关注重点，另一个则是各国获得的疫苗剂量应该与其人口数量相对应。

而新冠疫苗实施计划(COVAX)则在人群中划出了一个粗略的优先级。他们认为，新冠疫苗应优先提供给医疗卫生和其他关键岗位的工作人员，这部分人占到一国总人数的约3%。COVAX目前计划，让新冠疫苗覆盖一个国家中20%的人口，包括高风险的卫生工作者，还有老人及其他感染后死亡或重症风险较高的人群。

COVAX由流行病防范创新联盟(CEPI)、全球疫苗免疫联盟(Gavi)和世卫组织三家共同发起和实施。COVAX承载的疫苗接种策略和分配原则，主要由世卫组织负责制定。

盖茨基金会高级战略官龚文峰认为，世卫组织的分配框架已经兼顾了公平和效率，因为它兼顾了三个原则：首先看能否最大限度降低死亡和疾病负担，因此要考虑让老年人等易感人群先打上疫苗。

▲12月28日，在法国北部城市里尔，一家养老院的老人接种新冠疫苗。图/新华社

发其次是能否最高效地降低社会和经济的负担，于是就要让保证社会经济运行中的关键岗位打上疫苗。之后还要考虑阻断传播，一些旅行、活动频繁的人群也因此被纳入了优先级。而既能保证社会经济效益、又能减少死亡的一个共同选项，就是要保障医疗卫生团队率先接种疫苗。

美国国家科学院、工程和医学研究院(NASEM)发布的计划草案，接种新冠疫苗的优先顺序采纳了世卫组织给出的大原则。排在第一位的是卫生保健工作者和急救人员；医务服务中的弱势群体，包括老年人和已经患有多种疾病的人排在第二位；其后分别是具有高风险的工人，年轻人、儿童和普通风险暴露人群，最后是其他所有公民。

▲12月29日，在阿根廷门多萨的一家医院，一名医护人员接受疫苗注射。图/新华社发

对于这一方案，国际上也有一些专家认为，还可以再进一步优化和细化，比如每个国家的新冠病例数量、在人群中的占比不相同，一刀切地先覆盖3%的人群合理吗？接种人群的覆盖比例，是否应该以疫苗供应量变化为前提？

有人囤货、有人买不到

像中国这样有集中力量办大事制度优势的国家，如果只考虑国内疫苗分配，相对没那么多困扰，但如果把眼光放到全球，就变得充满挑战了。

最明显的冲突是全球化公平分配的理想，遭遇了“本国优先”的现实。一些国家已经开打、计划短期内覆盖全体国民，另一些国家还在排队等待疫苗。

COVAX的计划要顺利实施，即疫苗覆盖所有参与国家20%的人群，就需要在2021年底前至少拿到20亿剂疫苗。但截至目前，COVAX只从疫苗厂商手里拿到了7亿剂的量，还有13亿剂的缺口。

高收入国家（主要是欧美）排在队首、已经清空了“货架”，尽管全球范围内迄今还没有一个正式获批上市的新冠疫苗，但“抢苗”行动早已开始。

杜克大学全球健康创新中心(Duke Global Health Innovation Center，CHIC)汇总和分析了可公开获得的疫苗采购和生产数据，目前有72亿剂新冠疫苗已经被各个国家和国际组织确认预购，还有24亿剂正在谈判或者为扩大订单预留。在确定订购的72亿剂中，高收入国家拿走了39亿剂，占总量的54%。

许多高收入国家预订了多种疫苗。比如加拿大预订的疫苗数是人口数的近5倍，美国的预订量接近其人口数的两倍，欧盟、澳大利亚的数量则是100%覆盖其全部人口。这些欧美高收入国家预订了不止一种疫苗，因为疫苗仍有失败的可能、也可能无法获批上市。

结果是同样是高危人群，因为身处世界不同地方，并不是人人都能同一时间获得疫苗的保护。一家国际组织的分析显示，辉瑞82%的新冠疫苗卖给了最富裕的那些国家，而这些国家仅占全球人口的14%。辉瑞等5家公司依然是全球疫苗的主要供应商，占到了总量的80%以上。

这并不是理想结果。美国东北大学生物和社会技术系统模型实验室(MOBS LAB)此前做过一个测试，假设今年3月中旬就有30亿剂疫苗，而且能在全球按人口比例进行分配，它能减少61%的死亡。如果事情像当下一样发展，即30亿剂疫苗中的20亿剂被欧美高收入国家获取，这种方案能减少的死亡率只有31%，下降了28个百分点。

COVAX的挑战：缺钱

新冠疫苗在全球的现实分配怎样才能尽可能规避这种“价高者得之”的困境，走向更为公平有效的结果？

年初迄今的探讨，国际社会更倾向于认为：多边主义不是一个可选项，而是一个必选项。多边金融机构有相应的资金支持，比如世界银行近期宣布投入120亿美元抗疫基金，用于帮助贫困国家购买、运输和分发疫苗。世卫组织、GAVI、CEPI和联合国儿童基金会(UNICEF)等多边机制也在保障疫苗全球分发中起着重要作用。

这其中，COVAX是只针对“新冠疫苗”的。今年4月，“全球合作加速开发、生产、公平获取新冠肺炎防控新工具倡议”(ACT-A)成立，这是全球迄今规模最大的多边卫生合作倡议。COVAX是ATC-A的四大支柱之一，旨在促进公平分配，让中低收入国家也能获取到新冠疫苗，不仅速度、时间要有保证，价格上还要能负担。

在已经确定的新冠疫苗订单中，COVAX拿到了其中近10%的量，主要覆盖92个参与国。这其中不仅有低收入国家，即人均收入低于1000美元的国家；也包括一些岛国，虽然人均收入不低，但人口数量太少、需求规模太小。Gavi战略创新与新投资者中心主任张丽说，这些国家在和疫苗厂商的谈判中都没有议价能力。

COVAX将这些疫苗需求整合起来，在和厂商谈判中寻求更好的条件，包括可负担的价格，供货速度以及供货量的保证。另一种途径则是提前介入，在疫苗研发阶段就投资相关企业，一旦研发成功就能有可用的疫苗，而且定价上也比较优惠。可如果疫苗失败或者无法上市，这个投资也就付之东流了。

COVAX要想达到初步目标，即在2021年底覆盖这92个国家20%的人口，还得拿到13亿剂的新冠疫苗。可要签订购协议就得有资金保证，整个2021年COVAX需要筹到46亿美元的资金，而ACT-A的资金缺口则高达350亿美元。

融资成了当下最急迫的问题。

一项研究认为，投资ACT-A及COVAX是不错的投资。每投入1美元，未来五年有望获得10美元以上的经济收入。反过来，如果任由低收入和中低收入国家在新冠肺炎大流行中自生自灭，受害的不仅仅是这些国家本身，还会让全球经济未来数十年的发展都处于危险之中。尤其是旅游和交通运输业、教育、金融、信息科技、出口贸易、大型国际活动以及石油和天然气等等行业，它们都处于新冠肺炎疫情的严重威胁之下。

除了筹资买疫苗，COVAX还能做什么？北京大学国际关系学院教授、北京大学南南合作与发展学院教授査道炯说，COVAX还可以鼓励甚至要求疫苗企业让渡专利费用，让有生产能力的国家在当地生产疫苗。这样可以节约疫苗运输、接种等的费用，大大降低成本。

实际上在采购疫苗的同时，COVAX还在着手分析不同国家的疫苗需求和接种的可行性方案。“低收入国家的情况比较复杂。”张丽说，疫苗从配送到接种的“最后一公里”还面临很多问题，不仅仅是冷链能力的限制，还有医疗废弃物怎么处理、有没有合格的人员来接种疫苗、疫苗接种后的记录和追踪怎么做等等。

中国：坚定力挺多边主义

中国认可并坚定选择了多边主义的道路。

10月8日中国正式加入COVAX，是COVAX参与国中最大的经济体。截至12月中旬，已经有189个国家加入COVAX机制，其中92个是受援助的低收入国家。

中国加入COVAX，是为了增加对全球抗疫的贡献。外交部此前曾表示，中国目前已有多种新冠疫苗进入III期临床试验，并且具备足够的生产和自给能力，但还是决定加入COVAX，目的就是以实际行动促进疫苗公平分配，确保为发展中国家提供疫苗。

▲2020年4月11日，工作人员在国药集团中国生物新冠疫苗生产基地质量检定部门对新型冠状病毒灭活疫苗样品进行杂质检测。图/新华社发

因为中国的加入，一方面能带动更多有能力的国家加入，另一方面也有助于增强COVAX与疫苗厂商的谈判能力。加入COVAX也是推动中国疫苗成为全球公共产品的一个重要举措。此前中国曾多次强调，新冠疫苗研发成功后将作为全球公共产品。

査道炯说，疫苗、医疗器械和医疗服务都具有公共品属性，不过既然是产品，就不等于完全无偿奉献。因为疫苗厂商的持续创新还是需要有利润，疫苗研发需要有巨量的资金投入，这部分投资也需要回收。如果站在国家层面，高端制造业的排他性竞争也需要价格保护。

当然作为公共产品，疫苗在商品之外也有了另一个选择，即在市场化采购之外，还可以捐赠、无偿援助或者补贴性销售，就像COVAX做的那样。

CEPI支持的9种候选新冠疫苗中有2种来自中国，它们有可能进入COVAX的采购与分发列表，成为代表中国科技创新的全球公共产品。另外还有不少中国疫苗企业已经向COVAX表达了加入的意愿，加入的前提是这些企业要有临床试验数据、要获得世卫组织的预认证(Pre-Qualification，PQ)。

对中国的疫苗行业和身处其中的中国企业而言，这也意味着一个国际化练兵的绝佳契机。中国疫苗要走向国际市场，通过世卫组织的PQ是必然之路。

世界疫苗市场自从1999年执行PQ程序以来，一共有155款疫苗通关，其中4款来自中国。市场欢迎更多的选择。不仅新冠疫苗，其他疫苗也有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