锤蒜、海鳖、宋仲基……如何避开人名错误的坑

文史类书稿中，人名差错可谓防不胜防。错别字、漏字、多字、顺序颠倒，甚至臆造名字，总有一款能给你“惊喜”。如果编校人员功力不够，除影响图书质量，还有可能贻笑大方，甚至造成出版事故，产生恶劣的影响。结合工作中遇到的案例，本文尝试对文史类书稿中常见的人名差错进行分类，继而提出纠错方法，以期对同仁之编校工作有所裨益。

人名错误现象类别与原因

错别字

同音或近音造成的差错

因为读音相同或相近而将人名中的字写错，在书稿或已出版的图书中不乏其例。如战国七雄中魏国的公子卬、汉初吴楚七国之乱中的胶西王刘卬，“卬”字常被写作同音的“昂”。秦国的华阳君芈戎，因“芈”字较少见，有的作者直接写成米戎。

古代不乏名字乃至姓名读音完全相同者，如果不加分辨，便容易犯错。如明中后期的王世贞（1526—1590）与清初王士禛（1634—1711），读音相同，不时被弄混。如某图书将《王士禛放鹇图》误作《王世禛放鹇图》。

值得注意的是，王士禛曾因避雍正讳改称士正，乾隆时改称士祯。今人所著之书，宜用其本名“士禛”。

近代史上有四位名人，名字读音相近，写法各异，应多加留心。这四人即沈葆桢、丁宝桢、陈宝箴、陈宝琛。

沈葆桢的主要成就，在于以南洋通商大臣（北洋通商大臣为李鸿章）的身份督办南洋海防，扩充南洋水师。丁宝桢的名字，更多和一个人、一道菜联系在一起。一个人即安德海（丁宝桢在山东巡抚任上诛杀之），一道菜即宫保鸡丁。

沈葆桢误作沈宝桢

丁宝桢误作丁“葆”桢

陈宝箴系戊戌变法时期地方督抚中推行新政最得力者。陈宝琛的一大标签是“末代帝师”。另有数学家陈省身的父亲，名陈宝桢，浙江嘉兴人……

形近造成的差错

随着文字识别技术（OCR）的发展，抠字变得越来越容易，但仍难免存在识别错误的情况（往往与原字相近）。如南朝陈宣帝与北宋神宗皇帝，名字中的“顼”，识别时可能变成“琐”。

某图书误将陈顼写作陈琐

广州临解放时担任“华南工作团”副团长的张海鳌，在书稿中，“鳌”字被写成“鳖”。鳌是传说中能驮三座山的神龟。与其相关的词语多与独特的想象相关联，如“独占鳌头”“钓鳌客”。鳖嘛，则近乎骂人了。如果张海鳌的后人看到先人的名字被写成这个样子，肯定是很不舒服的，因此产生纠纷也说不定。

书稿中将鳌写作鳖

明代有位官员名张东壸（kǔn），曾上《明战守以安畿辅疏》，读秀上却是清一色的“张东壶”。壸与壶，仅一横之差，如果不仔细辨认，很难发现个中区别。“壸”是一个冷僻字（下部为“亚”），本义为宫中的小路。引申可指内宫。

其他情况造成人名中出现错别字

除音、形相近造成错别字，书稿中也不乏以全不相干的字代替人名用字的情况。如笔者责编的一部书稿，正文中名“宋瑛”者，到了大事记变成“宁瑛”。道光年间任两广总督的卢坤，号厚山，到作者笔下变成“卢厚生”。

猜猜，下图的“锤蒜”是哪位书法名家？

衍字漏字

衍字

文档中输入人名时，有时多打一个字便能轻易敲出含有此人名的几个字。如唐开元年间的宗室李戢，有妃名郑中，作者为快速打出“郑中”二字，拼音输入“郑中基”，结果忘了将“基”字删掉，导致出现“唐郑中基墓志”。

隋梁州仓曹参军宋仲，也变成了“宋仲基”。

漏字

人名中的字被“吃”掉，也是编校中较常发现的错误。如某图书在介绍冼夫人联合陈霸先平定高州刺史李迁仕之乱时，多处将李迁仕写作“李迁”。如下图所示，引文中有“迁仕在州，无能为也”，细心的编辑不用查阅史书，也能意识到多次出现的“李迁”与“迁仕”存在矛盾。

高州刺史李迁仕的“仕”字被吃掉

古人对有地位的男性常称“某公”，但有时“公”是姓名中的一部分，如果作者没弄清楚状况，很有可能就要出错。如狄仁杰曾撰《相州刺史袁公瑜墓志铭》，作者不察，以“公”为尊称，将这名刺史的名字“袁公瑜”径改为“袁瑜”。

袁公瑜变成袁瑜

错误解读臆造名字

作者对材料的错误解读，也是造成人名错误的重要原因。上文对“袁瑜”的误解即是一例。事实上，错误解读的情况，在历史类图书中并非个例。

某图书在介绍隋朝初年冼夫人平定王仲宣之乱时，提到冼夫人的两名下属“孙暄”与“孙盎”。

同页尾有一段隋文帝嘉奖冼夫人的文字，中有“遂令孙盎斩获佛智”，“暄不进愆，诚合罪责，以夫人立此诚效，故特原免。夫人宜训导子孙……”。读到这，笔者隐隐然觉得不对劲：下属获罪，为什么要夫人训导子孙？古文常有省略姓氏的习惯，莫非这里的“孙盎”是指“（冼夫人之）孙（冯）盎”？查阅史料，果不其然，所谓的“孙盎”“孙暄”并不是冼夫人手下两名孙姓将领，而是冼夫人的嫡孙冯盎、冯暄。作者解读有误，以致创造出两个本来并不存在的姓名。

下面一个令人哭笑不得的错误，也源自作者的错误解读。下图中红色字体的文字“牛僧孺辟置幕府，叹其有父风”，作者很贴心地翻译成白话文：

有儒学博雅的高僧来到他父亲的幕府，赞赏感慨地说：“有父亲公绰的风度文采。”

相信很多读者读到这都觉得莫名其妙，牛僧孺，那位历史教科书中“牛李党争”中牛党的党魁，两度出任宰相的风云人物，怎么变成“儒学博雅的高僧”了？笔者尝试脑补了作者的逻辑： ∵牛僧=高僧，孺=儒，∴牛僧孺=牛僧+儒=儒学博雅的高僧。

名字颠倒

要论最经常被颠倒的名字，清代的朱彝尊（与前文提及的王士禛并称“南朱北王”，喜欢纳兰容若的读者应不会陌生）应能排在前几位。可能是“尊王攘夷”太顺口，或者受周敦颐发音影响，朱彝尊经常被写成“朱尊彝”。读秀上以“朱尊彝”为关键字，搜索结果页面竟有13页。在更早的时候，“朱尊彝”这个错误的名字，还堂而皇之地出现在图书封面上。

署名朱尊彝的图书封面

《辞海》对朱彝尊的介绍

差错纠正与应对

依据常识初步判断

早在周朝，古人便形成命名的六种禁忌，包括不用国名、官名、山川、疾病、牲畜、礼器来命名，以免惹麻烦。时至今日，这六种禁忌有些已被破除，有些仍保留着，如牲畜和疾病名，相信一般家长不会拿来给自己心爱的孩子命名。因此当看到有悖于一般认知的名字时，便要问下自己和作者，名字是不是写错了。如之前提到的“张海鳖”，设身处地，你会给自己的孩子起这样的名字吗？

笔者在查阅文献时，发现不少图书将汉宣帝即位前的名字写作“刘病己”。从常识来说，应没有父母希望自己的孩子生病，取名“病己”实不可思议。查《汉书》，应是“刘病已”。汉宣帝身世坎坷，屡遭磨难而多病苦，取名“病已”，寄意健康平安。如写成“病己”，则意思全然相反。

刘病已误作刘病己

当然，这并不是说不符合一般认知的便是名字出了错。尤其在古代，有些名字在今人看来是不可思议，但并不意味着写错了。如商鞅入秦前投奔的魏国丞相公叔痤。痤是皮肤病的一种，今人自然不会给孩子起这样的名字。但据考证，这里的“痤”并不是一种病，而是李子树的一种——麦李。

清朝初年广东肇庆鼎湖山庆云寺僧成鹫，字迹删，著有《咸陟堂集》。鹫是一种猛禽，出家人以“成鹫”为法名，本就出人意料。偏偏在署名的时候，作者用了“迹删鹫”这一看起来有点怪异的名字，以至于当参考文献中出现“迹删鹫：《咸陟堂集》”时，编辑以为书稿出现乱码了。

了解名字背后的学问

中国人的名字往往不是几个汉字的简单组合，而是承载了一定的文化内涵，如父母的期望、家族的排行、个人的抱负，乃至历史典故、地方特色、族群特征。编辑如果能稍微掌握中国人物命名的文化含义与一般规律，辅以语感与文史知识，则能大大增强发现隐含在字里行间错误的敏感性。

道光年间粤西地区的状元林召棠，号芾南，有书误作“蒂南”。出错的原因，除了“芾”与“蒂”形近，还与作者和编辑没弄清楚此号的典故有关。

“召棠”是古代比较常见的文化语码：相传周代召伯曾在甘棠树下断案，后人称此树为“召棠”，以示怀念。旧时常借“召棠”以称颂官吏有善政博得人民好感者。《诗经》中《甘棠》即为怀念召伯所作：“蔽芾甘棠，勿剪勿伐，召伯所茇。”古人所取字、号，与名总存在或明或暗的联系。林召棠号芾南，即取自《甘棠》所言“蔽芾甘棠”。明白这一层，也就不至于将“芾南”写成“蒂南”。

在取自历史典故的人名中，“凤鸣岐山”四字的出镜率颇高。如清末两广总督张鸣岐、广州将军凤山，二战时中国驻维也纳总领事何凤山，长期以财力支持孙中山的“小孟尝”刘岐山，参与四一二反革命政变的周凤岐，等等。如果知道“凤鸣岐山”的典故，应能避免将“岐”写作“歧”。（这里说的是一般情况，遇到具体人名时，还是要核查过才能确定，如现实中真有名为“周凤岐”者）

注意前后文对比

书稿中的知名人物，不乏权威的工具书、著作来查证。但对于知名度一般甚至不知名的人物，除了作者用心、认真以防止写错外，编辑首先能做的，便是留意人名是否存在前后不一致的问题；如果有，再设法查证。

如笔者经手的一部书稿，里面出现大量人名，这些人的知名度可能就局限在某个区，能查阅的资料也很少。通过前后文对比，笔者发现了多处人名前后不一的情况，如原衡—原恒、梁兆享—梁兆亨、张日清—张日青、肖子刚—肖志刚、曾献优—曾献猷。

时时勤查阅

作为编辑和校对，遇到不确定的知识点，勤查勤问总没有坏处。对于不确定的人名，多查阅《辞海》《中国大百科全书》等工具书和相关的权威著作是较可靠的选择。如果选择在读秀上查阅，应注意详加辨别，否则可能出现以讹传讹的情况。如前文提及的“朱尊彝”，编辑看到搜索页面有13页之多，很有可能便觉得是正确的了。

注意人名与其他成分的搭配

书稿中的人名，往往伴随身份、时间、地区、事件等要素出现。因此，核查人名是否正确拼写只是第一步，还应联系上下文语境，检查人名与其他成分是否匹配。如某书稿提到“雍正十年，郝玉麟任闽浙总督”。查史料，雍正五年闽浙总督分为浙江总督和福建总督，雍正十二年始合并为闽浙总督。因此，雍正十年郝玉麟出任的只能是福建总督，而不是闽浙总督。

前文将陈宣帝名字写错的图书，在前一页有“陈湘州刺史华皎本是陈宣帝陈蒨心腹”（见下图）。

“华皎”“陈蒨”两个人名，单就文字拼写而言是正确的。但陈蒨与陈宣帝并不匹配。如前文，陈宣帝名陈顼，而陈蒨的谥号是文帝，这就需要编辑去核实作者想表述的到底是陈文帝陈蒨，还是陈宣帝陈顼。根据史料，华皎是陈蒨的心腹。所谓的“宣帝死后”“宣帝之弟陈琐”，其实都是将“文帝”误作“宣帝”了。前一页提“陈宣帝陈蒨”“宣帝之弟陈琐”，后一页提“陈宣帝陈琐”，这实在让陈宣帝为难，到底他叫什么名字？

作者简介

易建鹏，广东人民出版社岭南文库编辑部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