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好听的声音读好听的文字给你听——扬子晚报副刊2017年10月14日推出“好听”栏目。邀请专业主播、志愿者以及本报读者献声朗读，将副刊的原创文章变成“有声版”。让我们一起欣赏有声的文字。

来加利西亚两个月了，给我最强烈感受的，除了这里深受海洋季风影响的天气，就是城市里弥漫着的旧物气息。公园里表面泛黑的石椅、芜杂花园里生满青苔的秋千、流淌了不知多少年山泉的石眼、按公斤称重的女装旧衣铺、服务于公益基金会的二手书店、扉页上由图书管理员亲手戳印的日期卡片。

每逢工作日的傍晚，从山上的学校坐车回到市里，我都喜欢提前一站下车，然后沿着长长的Avenida de Madrid步行一段回去。这是一条很宽阔的主干道，连接着城市的南北，往南沿着A-55高速一直开下去是西葡边境，往北是比戈最繁华的商业中心和港口码头。马路两侧有一些咖啡馆、灯具店和不太高的公寓楼，黄昏时，整条街上都会亮起橙色的路灯，地面上可以看得到一些落下的悬铃木叶和橡树果。置身暖色调的场景里，将自己埋没于匆匆归家的行人中间，便好似可以减少几分这个季节里独有的寂寞感。这样十分钟的flanerie(无目的的漫步)显得格外温暖而轻松：熟悉的陌生人擦肩而过，而家门近在前方。

我最常去的咖啡馆旁边有一家Vintage（旧物古董）小店。墨色的招牌，鹅黄的广告墙纸，橱窗擦得透亮。门脸不大，但也是“五脏俱全”：1984年的汉密尔顿怀表，边角微微破损的葡萄牙Azulejos（彩瓷画），来源并不可知的景泰蓝瓶，某一任墨西哥大使宅邸里收藏的油画，上个世纪各个年份的Hola杂志，桃木制的婴儿摇篮，老式打字机，生锈的缝纫机，黄铜的望远镜，一个世纪前的欧洲名媛用来记录舞会对象信息的双面珍珠贝母制的小本……百物杂陈，好似一个小型博物馆。店铺的门口铺着阿拉伯式地毯，里面是黑白格子的地砖，只有收银台旁站着一个中年男子，再没有其他店员。  

这位店员正是这家店的老板，叫Manuel，本地人，一个形容温和的中年男子。好几次路过的时候，见他都是穿着同一件红色毛衣，在扶着眼镜低头看报。带着好奇心步入的我，在一个陈列钟表的玻璃柜前驻足，被“此间的时光”完全吸引住了。柜子第二层右手边放着一个四方形、巴掌大小的机械钟，大表盘上标着罗马数字的十二个钟头，底下另有一个用阿拉伯数字标注的小小的闹钟表盘。黄铜表面有一些锈斑，放在手上分量不轻。除了表盘上Made in France的字样以外，并无其他提示渊源出处的信息可循。用棉线拴着的小纸牌上标着30欧的价格，想到自己的房间里除了电子产品以外，刚好缺少一个明确而严格的时间指示物（因此纵容了自己的拖延症），便欣然买下了。

回家后，仔细观察，发现小钟的背面除了校准时间、指示发条扭转和闹钟开关的法文，还刻有一行“Breveté SGDG”的字样，旁边另依稀可见一个手刻的“1907”。根据Google上搜索到的信息，“Breveté SGDG”是1850到1950年间在法国生产的钟表的一种通用标识，常见于表身背面，并不代表某一个品牌或系列。这样一来，姑且可认为我这个无名的小小机械钟至少诞生在上个世纪中叶以前。这个发现让我一下子兴奋起来，仿佛自己买圣诞彩票中了头奖！但也正因为它的高龄，在接下来的一个星期里，除了每天要一大早给它拧紧发条，我还必须时不时校准一下慢个三五分的指针。

一种关于时间的微妙的错失感因为这样一个小小物件的存在油然而生。发条推动齿轮转动的嘀嗒声提示着时间分分秒秒一去不复返的流逝，而分针慢的那三五分钟又好像在告诉你，客观时间的准确性其实也没那么重要。于是，将Carpe Diem（抓住当下）的真理铭记在心的同时，又会劝慰自己荒废光阴的合理性。就如这个城市的漫长秋天一样，在日复一日规律而重复的节奏中，总有慢下拍子的瞬间。除了跟着八点钟的太阳一并早起、蓄力劳作以外，还有许多自由的片刻可以用来呼吸、漫步和享受阳光。

关于作者

颜雅培 青年教师，西班牙比戈大学访问学者，美食美景和女性问题孜孜不倦的探索者。译有长篇小说《深海岛屿》和多部诗歌、短篇故事。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