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岁黄永玉病逝,曾是“沪漂”,留下最后的“蓝兔子”生肖邮票

2023-06-14 23:34:44来源:解放日报编辑:张炼

“我们的父亲黄永玉因病于2023年6月13日3时43分离去。我们尊重他的意愿:不举行任何告别,追悼仪式。”6月14日,黄永玉子女黄黑蛮、黄黑妮、李洁琴向外界透露。

黄永玉,笔名黄杏槟、黄牛、牛夫子,1924年农历7月9日出生在湖南省常德县(今常德市鼎城区),祖籍为湖南省的凤凰县城,土家族人,中国画院院士,中央美术学院教授,曾任中央美院版画系主任、中国美术家协会副主席,是现当代中国具有重要影响力的艺术家。

黄永玉 比目鱼 摄

著名作家沈从文是黄永玉的姑表叔叔。上世纪三四十年代,黄永玉开始木刻创作,后拓展至油画、国画、雕塑、工艺设计等艺术门类,代表作有套色木刻《阿诗玛》和猫头鹰、荷花等美术作品。他设计的猴年邮票、“酒鬼”酒的包装,广为人知。

黄永玉木刻作品《鲁迅和木刻青年》 上海鲁迅纪念馆提供

黄永玉的经历颇有传奇性,因家境贫苦,他12岁外出谋生,14岁当了木匠,同时发表第一份画作;23岁成为中国全国木刻协会理事;28岁成为中央美术学院教授;32岁成为享誉全国的画家;70岁到意大利游学写生;80岁登上时尚杂志封面,成为有史以来最老的“时尚先生”;93岁还自驾法拉利跑车上街。主持人白岩松曾说:“老了,就要成为他这样的人。”

2014年4月20日 “我的文学行当——黄永玉作品展”在京开幕,黄永玉为读者签名售书。新华社图片

黄永玉曾是“沪漂”,少年时代流落到上海的经历对他日后的艺术生涯影响颇深,他与这座城市也有特别的缘分。上海《收获》杂志长期连载其有自传性质的作品《无愁河的浪荡汉子》。2013年10月,黄永玉来到上海,记者在外滩源的一个小会堂见证了一场他的小型作品朗诵会。照黄永玉文学创作的历程安排,大家依次朗读诗歌、散文、小说三个门类的篇章。当天的压轴戏正是黄永玉从1940年代起笔,中途几次停辍,又自八十多高龄时续写的长篇小说《无愁河的浪荡汉子》。

一直坐在台下的黄永玉最后登台,以一口浓浓乡音朗诵《无愁河的浪荡汉子》后记。当时,他说,“《无愁河的浪荡汉子》第一部印出来了。感谢《收获》杂志的李小林。我不太清楚古往今来世界上有没有第二个这般宽容耐心的杂志主人,让一部小说连载五年之久并且还连载下去的?有朝一日连载完了,不出意外的话——意外只有两个:一,李小林某天忽然大叫:‘受不了啦!让这个文章见鬼去吧!’二,我本人中途短命死掉!否则,三部书出齐那天,开个庆祝会,所有老朋友聚在一起,让大家要多开心有多开心!”

2013年10月27日,“黄永玉作品朗读会”在外滩源一号举行,黄永玉最后登台。蒋迪雯 摄

那之后,又过了8年,2021年8月,《无愁河的浪荡汉子》第三部《走读》完成编校、下厂印制,与第一部《朱雀城》在2013年8月出版遥相呼应。

《无愁河的浪荡汉子》包含84万字的《朱雀城》、130万字的《八年》和48万字的《走读》(1、2),刻画了主人公张序子的传奇。

虽以木刻和绘画赢得声誉,黄永玉将文学视为自己最倾心的“行当”。“活得这么老,常常为这些回忆所苦”,在《走读》里,他有一段自述:“上当倒霉之后不叫痛,不骚心,甚至不当是一种教训,把自己的傻行当作笑料去取娱朋友。更不做借酒浇愁的类似表演,让朋友来分担我的小小疼痒。”这大概就是“无愁河”三个字的来历。

因为热爱木刻,黄永玉结交了气味相投的朋友。他在闽赣认识和神交了一批木刻家、漫画家、诗人、报人、读书人,也遇到了一生的爱人梅溪。他对每一座城市的特点刻画传神,《走读》里写到,初到上海,“序子发觉大城市的路平虽平,却没有朱雀那边的路好走。不挂脚,使不上劲。远倒不怕,东张西望,广播戏文,洋鼓洋号,一晃就到家了。只是脚上这对皮鞋费得厉害。”

2013年10月18日,“我的文学行当——黄永玉作品展”预展在上海图书馆展厅举行,黄永玉读者见面会同时举行。19日,展览开幕。蒋迪雯 摄

2018年6月22日,海上电影5号棚举办“美丽的艺术人生”纪念王丹凤特别活动,左三为黄永玉。海沙尔 摄

在武康路巴金故居,黄永玉赠巴金故居的铜像“新世纪不再忧伤”,记录了他对巴金的深情。上世纪四十年代,黄永玉与汪曾祺、黄裳并称上海滩“三剑客”,三人常结伴去巴老府上拜访。黄永玉曾说,文学前辈中,他最怕巴老。说“怕”,更是热爱和敬重。2011年,巴金故居修缮完毕对外开放,他为故居设计藏书票而作巴老画像,并赋诗《你是谁?》。2013年,他再度为巴金故居创作,为铜像赋予的是一个衣衫褴褛、瘦骨嶙峋的受难者张开怀抱、尽情拥抱新世界的形象。铜像被安放在巴金故居后花园西南角的楼梯边。揭幕那天,黄永玉再度踏进这个他熟悉的花园。仪式后,90岁的老人脱去外套,只着衬衫,在花园草地上盘腿坐下,谁都不知道这位老顽童想做什么。片刻,他向后倒去,竟在草地上打起滚来,一个、两个……

2013年10月28日下午,黄永玉来到巴金故居,为铜像《新世纪不再忧伤》揭幕。仪式结束后,90岁的他像孩子似的盘腿在草坪上打滚。蒋迪雯 摄

作为生肖邮票的“开山”之人,黄永玉设计的1980年猴票“身价”极高。癸卯兔年,他第三次设计生肖邮票,不同凡响的“蓝兔子”很快出圈,褒贬不一。今年1月5日,99岁的黄永玉通过视频回应,“画个兔子邮票是开心的事,兔子大家都会画,也不是我一个人会画,画出来让大家高兴,祝贺新年而已。”

集邮爱好者展示《癸卯年》特种邮票 新华社图片

怀念黄永玉:生活像画儿一样

朝花周刊于2021年2月21日刊发了讲述黄永玉先生轶事的散文《生活像画儿一样》。今推出此文,以纪念黄永玉先生。

老人最有能耐行使的权利,应该是想起往事的权利。黄永玉近百岁了,某日,他想起了七十多年前,在香港画过一张豉油画。

他二十四岁到香港,住在新界九华径。那里是个海湾。九华径是后起的好听名字,原先叫狗爬径。有条小路,弯曲崎岖,人走进去,就像狗爬似的。不过,后来这里很荣耀。郭沫若、茅盾等一大批精彩的人,都在这里住过。后来也是在这里,大家搭船去了北京。

那天,黄永玉约上查良镛、梁羽生,去湾仔一家名为美利坚的小餐厅吃饭。他们三人是大公报同事。查是电讯翻译,梁是副刊编辑,黄在美术部门。办公在同一室,三人成了好友。查良镛有生之年常说,到老一直叫他小查的,也就两三人,黄永玉是一个。这样的交情,自然适合约饭。

后来的黄永玉,也会想起后来成了金庸的查良镛。他说金庸写的武侠小说,都送给过他。他不喜欢,没看,都转送人了。他说,金庸这么好的头脑,可以做更有意思的事,写武侠小说可惜了。他的话,总像他的画一样,漂亮得难以言喻。

黄永玉作品《春江花月夜》

他们三人到了美利坚。谁知,这一天,险些吃成了霸王餐。

美利坚菜式很不错,黄永玉一直记得童子鸡做得好。餐毕,结账。很不小心地,三人都惊觉囊中羞涩,冇钱埋单。情急中想起叶灵凤。叶在附近的星岛日报上班,得讯自然两肋插刀,急忙赶来。在等叶灵凤赶来的空隙,黄永玉看见一边水缸里的热带鱼很好看,就画了起来,A4纸大小尺幅,几笔画就,还用手边的豉油,也就是辣椒油、酱油涂了色。等叶灵凤埋了单,他把这幅豉油未干的画给了叶,说让叶在星岛日报发表。玩笑说,埋单的钱就算预支的稿费吧?这样,这几个日后香港文坛颗粒很大的明星,吃了童子鸡,还画走了热带鱼。

这几条热带鱼留在了豉油画里,或者说它们后来的生活也在这画里。

黄永玉的笔,是一直随身带着的。二十多年前,他来上海,在一个名叫名都的餐馆,他让人通知了我去。这是我和他第二次见面。前一次是我和一群记者一起采访他。圆桌入席,他和我隔着三四个座位。就在入席的时候,他在一张餐巾纸上,白描了我的面相。他让邻座传给我,我很意外,也很快乐。我最先想到的是,生活原来可以像画儿一样。

黄永玉再见到这幅豉油画,是近四十年后了。他在香港开画展,有人拿来这画让他写点字。原来,这画在星岛日报发表后,叶灵凤把原稿送给了画家黄蒙田。若干年后,黄蒙田又把它转赠给了“炉峰雅集”会长罗琅。到罗琅手里时,这画多了一段黄永玉的补记:“此作作于香港湾仔美利坚餐厅。某日与友人共食于彼处,众皆觉囊空,情急间电星岛叶灵凤救急。赭色乃酱油也。倏忽已近四十年矣。黄永玉,一九八六春”。这画的后来,我见到有关文字,说是罗琅挂在了家里。之后罗琅老了,和外界接触渐渐隔绝。这画的后来,外界就不清楚了。

我想,黄永玉补记了这画之后,可能就不再去想了。他画的猴票原稿,后来在哪里?有人问过他。他说当时交给了编辑。他还说,留在喜欢的人手里,很好的。

那个年代,黄永玉一家住在北京一个大院的角落,像密罐一样的小屋里。他画了一个大窗户,春天里阳光明媚、花草鲜艳的大窗户,挂在了墙上。生活会有苦难,但阳光和春天总在那里。庚子年,近百岁的老人,画出了《中国人活得有气势》那样的大作。大大的红十字,极为壮烈、干脆的胜利手势,倾吐他内心的疼痛和不服输。他的画,画出了真正的生活。

2013年10月27日,上海举办黄永玉作品朗读会

还想加上几句。四十年前,我应聘最后一次面试。主考问我,影片《苦恋》,你怎么看?我说,我没看过这电影,但我不相信读书人不爱自己的祖国。之后,我顺利地通过了考试。再之后,我认识了黄永玉,有天突然知道,影片《苦恋》主人翁原型就是黄永玉。想来冥冥之中,我和他有个因缘。那年春节,我随他在沱江边祭扫沈从文先生的墓。我看见前往沈从文墓地的石阶边上,立着一块黄永玉写的碑。碑上是一句话:“一个士兵要不战死沙场,就是回到故乡。”沈从文的墓碣,是一坨巨石。黄永玉那时七十多岁了。他手抚巨石久久,热泪纵横。回家后,他和我说着沈从文。还说到电影《边城》的拍摄。他说运用船头贴着水面的镜头拍摄,画面就会很美。

还想说的是,豉油画我没画过,豉油字我还真写过。那是我朋友女儿结婚,朋友满心欢喜,时不离手的一把扇子,不知写什么为好。到了婚宴席上还没想好。我觉得扇面上总该留点色彩。就用餐巾纸搓成条,蘸着酱油,写了,哦不,应该说是画出了两句吉祥祝愿的话。这事也有十几年了吧?

有一年,我在上图开诗书展。黄永玉正好在上海,他来了。他对记者说我的字,“画面很漂亮”。他看穿了我。我确实算不上写字,我只是想把心里想的画出来。感觉生活,原本就像画儿一样。

黄永玉在家中作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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