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咸丰六年(1856)秋,太平天国发生天京变乱。尤其是前线作战的太平军主力开回天京参加内讧,撤出了与湘军犬牙交错的阵地,各路湘军乘机大举反攻。原本湘军第一号人物是曾国藩,但在他坐困江西的两年里,骆秉章和胡林翼的实力都已远胜之。在皇帝的眼中,曾国藩的替代者已经出现了,卸磨未必杀驴,却可以把驴子打入冷宫。
道光在去世前的遗诏里,沉痛地检讨了自己一生的过失。他痛心地说,自己所作所为对不起列祖列宗,也不配为子孙后代效法,因此自己驾崩后灵位不进太庙供奉,也不举行郊祭。不进太庙,不行郊祭,等于把自己从族谱中除名,不再享受后世子孙的香火祭奠,是非常严重的惩罚。既然道光留下了如此遗诏,咸丰就让大臣们议议,要不要遵奉遗诏。
清朝以孝治天下,哪个儿子敢议论父亲的过失?朝臣都知道咸丰的想法,纷纷上书说太庙是必须进的,郊祀也不必废。这些奏折都深合上意,唯独曾国藩风骨峭峻,上奏赞成执行道光的遗诏。这道奏折若放在唐宋,乃至明朝,都很常见。这篇文章逻辑严密无可辩驳,又加持儒家大义,咸丰皇帝自然只能照章办理。曾国藩似褒实贬,让道光入了太庙,却不再配享郊祭,坐实了昏君之名,对于咸丰这个儿子来说,是极为恼怒的事。但曾国藩手持道义的大棒敲打皇帝,咸丰也只能夸奖他见事明白、办事有方。
曾国藩连续给皇帝上书言事,咸丰大多给他回复三个字——“无(毋)庸议”,显得非常不耐烦。但在多次收到“无庸议”之后,曾国藩还是一封接一封地上奏,种种政务都论了个遍。曾国藩最后干脆上了一份直刺皇帝之短的奏章《敬陈圣德三端预防流弊疏》,把皇帝直通通地怒骂了一顿。
咸丰读完奏章勃然大怒,立刻召集军机大臣要治曾国藩大不敬之罪,幸得大学士祁雋藻在旁劝说,不如加以宽容,反倒成就君上虚怀若谷的美名。
等到太平天国天京变乱,胡林翼崛起湖北,何桂清重振江南,咸丰对曾国藩就不客气了。之前的恩遇,是因为大江南北只有湘军这一支部队能打胜仗。天京变乱后,太平天国战力衰减,长江下游形势大好,似有一举攻破天京的态势。
后人多以为,咸丰始终不给曾国藩巡抚大权,是防备汉臣,怕湘军造反。但咸丰不给曾国藩巡抚大权,除了设法限制湘军外,恐怕也是因为和曾国藩积怨太深。
曾国藩对自己的处境一无所知,湘军在江西已有近五万军队,加上当地绿营和团练,已具备肃清上游,反攻江西的实力。问题只剩下一个,曾国藩还不是江西巡抚,不是巡抚,江西地方官就不会配合湘军作战,湘军的驻扎、筹饷就会有大问题。而且一日不掌控江西的人事大权,有功之臣就得不到实缺。
曾国藩现在大可以伸手向朝廷要官了。只是他还未来得及上奏,就接到噩耗,父亲曾麟书去世了。心力交瘁的他干脆不等朝廷批假,直接抛下江西军务,回家中治丧。
三个月丧假结束后,曾国藩就申请要在家守制三年。几番奏对,皇帝的惺惺作态让曾国藩误以为朝廷真的离不开自己,于是上了一个折子,说如果还要我继续在江西打仗,就得任命我做巡抚。
咸丰当然是勃然大怒。当下既有胡林翼可以继续统带湘军,又有江南大营可堪大用,那就让他守制吧!收到奏折后,咸丰当即批复,准许曾国藩交割兵权,在家守孝。
咸丰这道上谕,就像一把冰冷的刺刀插进了曾国藩的心窝。皇帝的过河拆桥,真正让他摧心伤骨、如受刀锋。在家守制,实际上就是把湘军从他手中收走,曾国藩数年经营一朝成画饼,赫赫战功如梦幻泡影,转眼成空。
(据《周末》 周禄丰/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