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众价值观念和社会心态的嬗变是中国社会变迁的重要面向，集中体现于以“90后”“00后”为代表的青年一代。成长于国家、社会大变革、大发展背景下的青年一代，正成为影响国家、社会前行的关键群体，成为中国下一个百年征程的生力军。同时，这一群体又正逢知识体系日趋完善、价值观塑造日趋成型、情感心理日趋成熟的关键时期，整体推动着中国社会的思想观念转型与代际价值观更替。他们的价值观念一定程度上反映了更年轻的世代可能具有的价值观演进趋势，具有重大研究价值。

 

近日，复旦发展研究院传播与国家治理研究中心、复旦大学全球传播全媒体研究院、复旦大学价值认知传播与人机协同治理交叉学科团队与哔哩哔哩公共政策研究院联合发布《中国青年网民社会心态调查报告（2024）》。作为一项跨越十年（2014-2024）的大型社会态度调查，调查报告基于B站、豆瓣、知乎、微博、小红书、Soul App等六大青年网民聚集的互联网平台2014年至2024年的海量数据，通过多模态大数据分析、大规模问卷调查与质性研究相结合的混合式研究方法，聚焦精神文化需求、思想需求、情感需求、代际观念、婚姻观念、生育观念、消费观念、对外态度等关键指标，探索中国青年网民的认知变迁趋势。相关研究涉及数十万青年网民用户和数亿条视频、图、文等原生性网络表达。

 

具体来说，在精神文化需求方面，课题组从数亿条B站历史投稿中筛选出最热门的头部视频，获取其所有评论数据共计80.9万条；在读书和思想消费方面，基于豆瓣平台采集了90000余名用户的全部历史阅读记录共计2235万条；在情感需求方面，基于Soul App平台，采集近两年发布量最高的话题2万条、内容提及词频最高的发布内容2万条，并对11253名用户展开大规模问卷调查；针对代际关系，课题组在知乎平台选取了近十年关注者人数最高的712个有关问题，采集回答样本共计7.3万条展开人工编码；针对婚育观念、中外关系，课题组从新浪微博6亿条随机博文数据库中收集了来自607.1万青年网民的824.6万条讨论文本，其中144.7万条涉及婚育议题，679.9万条涉及中外关系议题。在消费观念方面，课题组采集了豆瓣平台46111名用户涉消费观念表达文本共计12.4万条，选取了新浪微博近三年与青年群体消费相关的50个热门话题，对热门话题下的258.2万条博文文本展开话语分析，并采用随机网络游走方法在小红书等平台搜集相关讨论。

 

 

 

 

 

 

伴随着中国社会变迁，价值观念的开放、进步与多元化，青年一代的婚育观念发生了深刻变化，生育政策也经历了2013年的“单独二孩”到2021年的“三孩政策”，很大程度上影响着我国未来的家庭格局与社会结构。课题组收集了2013-2014年与2023-2024年两个时段青年网民在微博上涉及婚姻、生育的讨论共计约144.7万条博文，采用语义网络分析的方法，结合博文质性分析，对十年前后青年网民的婚姻观念、生育观念进行比较，探究青年网民婚育态度转变背后的趋势。

一、 “恒温性”：婚姻始终是青年网民关注的热点话题，青年网民将婚姻视为生命中需要慎重面对的经典命题，忠诚、信任和平等始终是维系婚姻关系的重要纽带。

无论是在2013-2014年，还是在2023-2024年，青年网民对婚姻的态度都是慎重的。婚姻是人生大事，一旦做出选择，就要承担起相应的义务与责任，做好为婚姻牺牲部分个人利益的准备。青年网民往往从长远的角度上规划、考虑婚姻，将之与住房、生育、两性平权等重要议题联系起来，也关注婚姻可能出现的矛盾。

青年网民普遍认同婚姻需要建立在共同的感情基础上，认为拥有爱情的婚姻才是名副其实的婚姻。因此，十年前和十年后青年网民都无法认同出轨行为，背叛感情是不可接受的，忠诚、信任和平等始终是维系婚姻关系的重要纽带。

二、 “流变性”：十年间青年网民的结婚意愿、婚姻评价和对婚姻矛盾的关注点发生变化

数据显示，2013-2014年微博海量文本主要形成了三个主要的语义子网络，青年网民围绕“结婚是自然选择”、“婚姻评价总体正面”、“出轨是婚姻矛盾中的关注焦点”展开讨论。2023-2024年的微博海量文本呈现出四个主要的语义子网络，青年网民围绕“婚姻的非必需性”、“婚姻的成本”、“婚姻的负面公共事件”与“家暴等婚姻矛盾”展开讨论。

1.结婚意愿：从认同“结婚是自然选择”到讨论“结婚非必须”的倾向上升

在2013-2014年的博文中，青年网民讨论的主要议题围绕婚姻背后的人生选择，包括“结婚”、“离婚”、“孩子”、“恋爱”等关键词。这一时期的青年网民认为，结婚是生命周期中必然会经历的人生节点。“大部分人总要结婚”，这是不言自明的，而诸如“是否必须结婚”等问题很少被纳入考虑范畴中。而在十年后的2023-2024年，“是否必须结婚”这一问题被越来越多地提及，结婚可能并不是人生的必选项。年轻人权衡着婚姻与其他人生选择之间的利弊得失，计算着婚姻需要付出的成本，对于婚姻可能带来的负面伤害也会产生担忧。部分青年转而接受其他可替代婚姻的亲密关系形式，如非婚同居等。

2.婚姻评价：从总体正面转向消极内容增多，更加侧重婚姻公共议题的讨论

在2013-2014年的博文中，青年网民关于婚姻的讨论有褒有贬，但基本上评价积极，渴望长期稳定的婚姻关系。在讨论婚姻的积极面时，青年网友将之视为幸福、美好、浪漫的代名词，认为婚姻需要建立在双方深厚的感情基础上。他们向往纯洁高尚的爱情，赞同“没有爱情的婚姻不会得到幸福，而爱情不能用金钱和物质换取”。

相较于十年前，2023-2024年的青年网民用以讨论、形容和评价婚姻的相关表述趋于负面，语境也由婚姻关系内部逐渐向社会外部延伸。2013-2014年时，无论对婚姻的评价是好是坏，相关问题大多被置于个体或家庭的语境下来讨论。婚姻是夫妻二人内部的事情，可能会牵涉到双方的家庭，但基本上属于私域的问题。然而到了2023-2024年，涉及婚姻的负面内容在语义网中的比重呈上升趋势，不少负面舆论由婚姻相关的负面公共新闻引起。

3.对婚姻矛盾的关注点：“出轨”之外，“家暴”的讨论度升级

关于婚姻关系中的矛盾，“出轨”是2013-2014年的青年网民们主要聚焦的话题；十年之后，“出轨”在青年网民群体中的讨论热度不减，但与此同时，他们对“家暴”的关注度明显上升。相较于出轨，“家暴”的界定暧昧不清，夫妻间的语言或肢体冲突有时被认为是婚姻中正常的摩擦，需要双方相互理解与原谅。因此，家暴在十年前的互联网中尚属于隐性问题，没有被明确地识别出集中讨论的语义网络。而到了2023-2024年，年轻一代的网民表现出对家暴更高的敏感度与更低的容忍度。家暴作为婚姻中的重要议题被明确指出，青年网民对家暴问题的心理阈值也明显降低，表现出更加强烈的愤怒和不安心理。

三、生育责任意识加强，高质量育儿期待更加全面的社会支持体系

数据显示，2013-2014年，青年网民主要围绕“拥抱‘单独二孩’政策”、“做辣妈科学育儿”两个语义子网络展开讨论，普遍对生育持积极态度，强调生育是个人与家庭的责任，认为政策调整是国家提供了更多生育的自由与机会。2023-2024年，青年网民的生育心态趋向消极，更多地将生育决策与现实压力相联系，主要围绕“生活压力叠加生育压力”“期盼更高效的生育鼓励政策和生育保障政策”两个语义网络展开。

对比发现，尽管十年间青年网民对生育的态度和讨论焦点有所变化，但生育责任意识的加强以及对高质量育儿的普遍接受是贯穿始终的趋势。这种一致性体现在备孕、孕期以及育儿过程中的各个环节，越来越多家庭不仅关心如何顺利生下一个健康的孩子，还对孩子的成长环境和育儿方式提出了更高要求。

1. 从备孕到育儿全面规划：生育逐渐从一种自然过程过渡为精心准备和计划的行为

备孕成为一个备受关注的阶段，人们普遍认为这是确保孩子健康的第一步。因此，从备孕的科学规划到孕期的健康管理，生育已经逐渐从一种自然过程过渡为精心准备和计划的行为。2013-2014年，在微博平台上网民普遍关注孕期养护话题和育儿话题，网民倾向于在微博上分享自己的孕期心得，讨论好的生育服务机构。2023-2024年，虽然有关生育的讨论趋向负面，但仍能从中看到生育的责任。”生育不仅仅是‘生’，好的养育，甚至是孩子好的未来成为家庭关注的重点。” “如果不能保证自己能够把孩子教育好，且给孩子足够优越的生活条件的前提下是不会不负责任的把孩子生下来的。“ “我们备孕半年了，已经开始吃叶酸，调节作息，也去医院做了孕前体检，争取给宝宝最好的起点。”青年网民对于生育的责任意识，推动生育演变为家庭慎重考虑和决策的重要议题。这种现象也折射出年轻一代对健康、安全及科学生育的重视程度日益提高。

2. 父亲角色的重要性逐渐凸显：生育不再是母亲的单一责任

父亲在生育中的角色逐步从一个旁观者转变为一个积极的参与者。2013-2014年，更多对于父母参与生育过程的话题聚焦孕期情绪支持，胎教参与等。“老婆怀孕了，我什么也帮不上，只能做她的后勤。”这类讨论反映了十年前大多数父亲的心态，尽管关心妻子的孕期健康，但更多的参与仅限于生活上的后勤支持，具体的育儿责任主要由母亲承担。到2023-2024年，越来越多的父亲不仅在怀孕期积极参与，且在育儿过程中发挥了重要作用。“每天晚上和宝宝一起听胎教音乐，给老婆做情绪疏导，感觉我也在和宝宝一起成长。”父亲不仅参与胎教，还意识到陪伴妻子、关心她的情绪以及与胎儿互动的重要性。父亲在整个生育过程的积极参与，承担起陪伴和教育孩子的责任，已成为许多家庭的共识。这种变化反映了社会对育儿责任的重新分配，越来越多的家庭将育儿责任视为夫妻双方共同的使命。

3. 孕期、分娩、产后服务产业蓬勃发展：高质量育儿期待更加全面的社会支持体系

2013-2014年，孕期、分娩、产后服务的产业尚处于发展阶段，虽然当时已经出现了一些产前咨询、分娩陪护等服务，但选择相对有限，服务质量参差不齐。多数讨论围绕着孕妇在医院的产检经历或是生产时的紧张情绪展开。到了2023-2024年，伴随社会对育儿质量要求的提升，相关服务产业蓬勃发展，呈现出极大的扩展和多样化，不仅涵盖医疗保障，传统的产检、分娩服务，还涵盖产后恢复、心理咨询、早教育儿等领域。专业化服务的普及，推动整个社会对高质量育儿的认同。高质量育儿从家庭内部的议题，发展为社会各界共同参与和支持的社会保障体系。青年网民亦期盼政府、企业和社会组织提供更多资源和服务，助力家庭实现优生优育的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