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后艺术工作者扮演癌症去世母亲,还以她的身份写信劝舅舅戒毒

2019-10-13 06:55:11来源:红星新闻编辑:刘波

  今年初,我回到母亲当年去世的医院,反复沟通后拿到了当年确诊妈妈患癌的胃镜视频。在胃镜从母亲嘴里抽出的那一刹那,我看到了她的脸,她面无表情地躺在病床上毫无痛苦之感,这也许是最真实的一张关于她和死亡之间关系的肖像。在胃镜视频影像里,我将母亲的经历做成了弹幕。

  胃镜从母亲口中抽出的0.01秒,母亲的脸

  这时,我也开始关注医护群体。我们都不同程度地因为在面对及理解死亡这件事上,遭遇来自家庭及社会的忽视。

  红星新闻:扮演母亲,亲人们能理解吗?

  董麒:扮演母亲之前,亲人们不是很理解。我一点点地对他们“渗透”。我问,你们觉得我哪里像?他们就说,你的鼻子、眼睛等等。对话多了,他们就慢慢进入角色了。最初没想到他们真的能帮我。他们觉得是帮孩子完成一个愿望。视频都是他们拿自己的手机拍的,是他们熟悉的观看方式。从不理解到理解,用了三四个月。

  爸爸有一点点不认同,认为我老看过去,不看未来。但是我跟他说了之后,他也觉得挺好的。

  红星新闻:扮演母亲,是想表达怎样的情感诉求?

  董麒:很难讲,真的很难讲。我想理解我母亲的死亡,对我到底有没有什么影响?在扮演前的最后几天,不安和焦虑感从家人们转移到了我身上。

  “扮演母亲”除了面对家人们的目光,我真正面对的是什么?我为什么要去表演?妈妈去世后,家庭中关于她的一切也随之关进了暗室,绝大部分时间是因担心孩子过度伤心而制造的巨大的沉默。我当时无法理解这沉默意味着什么,模糊中感觉那似乎是一个装满恐惧的屋子,一旦开启就会有什么不可预知的灾难和惩罚。渐渐能够想起的,也只有最后一两年和死亡相关的记忆,以至于我后来渐渐将“母亲”和“死亡”两个词常常混在一起。隔着我和母亲之间的鸿沟,是母亲的死亡。

  我曾听母亲最喜欢的歌手毛阿敏的专辑,看上世纪90年代风靡全国的电视剧《渴望》,希望可以从中找到母亲的影子。

  在家人指导下表演母亲

  红星新闻:关于母亲的形象,很多都是来自亲人的回忆。也就是说,其实你对母亲并不是很了解?

  董麒:是的,了解得特别少,很多事都是我后来“采访”得来的。包括母亲2000年8月27日去世,得的是胃癌等等,这些事我20岁前都不知道,家人完全不会谈。家庭对我“保护”得很好。

  红星新闻:你并不认同这种“保护”方式?

  董麒:是的。家人怕孩子过度伤心,希望把我营造成一个有母亲的小孩。小时候,亲人们帮我打扮时会说:“不能让别人觉得你是个没妈的孩子。”我感觉,我是活给其他人看的。

  记得母亲去世后,四叔说带我去一个地方,去了才发现是殡仪馆,葬礼刚开始。有人说“让孩子看一眼”,就有人把我托起来前移。隔了一段距离看到妈妈。她周围有黄色的花。慢慢地,我又被往回托。我全程恍惚,也没哭,不太了解这个事到底是个什么意义。一些亲戚就说我没哭这个事,说其实孩子心里在哭。但我觉得自己心里也没哭,可这个话我又不敢讲。

  红星新闻:这些成长过程中的压抑,后来通过“扮演母亲”有所纾解吗?

  董麒:对,可以这样讲。如果家庭能够正常地和我说起母亲的死亡,可能我不会选择艺术这条路。

  小时候,有一次去长辈家做客,听到有人低声说:“没妈的孩子就是不一样。”到底不一样在哪里?我一直非常困惑。直到后来,学到“敏感”这个词,才突然意识到,原来我的“不一样”就是敏感。

  对于母亲死亡的了解,慢慢地,我找到了一个出口,喜欢上很多跟死亡有关的诗人,喜欢海子。在漫长的时间里,因为无法真正面对死亡,只能在不自觉中通过抽象的死亡诗歌,来回应那个越来越模糊的母亲死亡的事实。而我做完表演,我觉得我在理解自己,或者重新“看到”母亲的时候,并不伤感,而是给了我一种新的力量。

  红星新闻:参加艺术展后,有没有遇到来自观众或艺术界的质疑?

  董麒:没有,真的没有。大家都挺感动的。很多人看胃镜视频,最后看到我妈那张脸慢慢浮现,都哭了。有些人看信时也哭了。看到他们哭,我反而不悲伤。

  我问过策展人,他说很多人都说好,但说不出来好在哪里,因为这样的案例不多。以前做艺术,大家愿意关注一个宏大的话题,愿意关注一个社会事件,愿意关注一些符号。当代艺术也比较强调你要介入社会,但很多跟自身的经历关系不大。这个展览“一个人的社会”,强调我们在进入一个社会现场或社会事件时,能否把这个事件或现场,跟你自身的遭遇联系起来。

  红星新闻:在你看来,儿子扮演过世的母亲,艺术表达和伦理维度是否冲突?

  董麒:我觉得不存在。我表演母亲,如果不是在我家人的帮助下,而是莫名其妙打扮得跟我妈妈一模一样,这样肯定会遭人不理解,我也不理解。

  红星新闻:如果不扮演母亲,也能表达对她的缅怀吗?

  董麒:可以。

  红星新闻:那为什么一定要用扮演母亲的方式?

  董麒:这个事分几个阶段。我用了3件事来感受我母亲一生的3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是女性的青春期,更注重容貌、服装的要求。打个比方,这时我和母亲的距离是一百米。第二阶段,是她人生的另一个阶段:成年之后,承担家庭责任。我以母亲的身份给舅舅写信。这时,我跟母亲之间的距离是80米。第三阶段,是母亲在医院的最后阶段。这时距离可能是40米。这3个阶段是递进的逻辑,是我和母亲生命同在的时候。

  母亲李莉君

  红星新闻:现在你觉得自己理解母亲了吗?

  董麒:不理解。接下来,我希望做一个艺术作品,把妈妈不同时期的照片进行呈现。我有我妈很多照片,每张照片着装都不一样。朋友们看了说,你母亲很时尚啊!但是在我家人的叙事里,我妈妈好像跟时尚不搭界, 是个端庄、正直、为家庭为工作付出的女性,是个很平面的形象,但我觉得她肯定有有自己的愿望、爱好、性格。我想通过我母亲不同年龄段穿的服装,整理她比较女性化的人生线索。

  红星新闻记者 王春 彭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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